编者按:受美联储加息预期渐浓影响,人民币兑美元离岸汇率跌破6.9,逼近新的关口。从2014年1月,人民币结束升值单边浮动以来,人民币至今贬值已有10%左右。虽然与其他主要储备货币相比,这点贬值幅度是小巫见大巫,加上在中国经济放缓的背景下,人民币对美元贬值也有利于经济发展。
不过,人民币贬值究竟如何形成,还是很值得探究。除了美联储加息等外部因素,通常人们认为,人民币贬值跟中国经济增速放慢有关。不过,李迅雷这篇文章通过国际比较认为,经济增速、外贸顺差和资本流入规模等对汇率的影响,可能比较间接些。决定汇率变化的最主要因素应该是货币供应量。
李迅雷(海通证券副总裁、首席经济学家):当下人民币贬值的预期依旧很强烈,为此,央行对人民币资本项下的管制也进一步加强,但管制或许又会强化了贬值预期。外贸顺差、外汇储备及经济增长前景等是否是影响汇率的主要因素?从购买力平价角度看,很多新兴经济体的货币都属于过度贬值了,原因何在?中国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和外汇储备第一大国,贬值空间究竟还有多大?
本文尝试探讨这些问题,尽管无法得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但在前同事王晓东的启发和支持下,至少对有关汇率决定因素中一些似是而非的观念提出了质疑。
为何新兴经济体货币汇率易超贬为何新兴经济体的货币一般都会贬过头呢?逻辑很简单,因为相对于发达经济体的可自由兑换的国际货币而言,它们的流通性和可兑换性都差,主权信用评级也差,这好比一个是主板股票,另一个是新三板股票,前者的流动性很好,财务透明度也高,估值水平当然可以比后者高。从理论上讲,风险溢价通常等于流动性溢价加上信用溢价,新兴经济体货币的风险溢价率较高,故超贬现象就成为常态。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每年都对各国货币估算出一个以美元计价的购买力平价(PPP),
有人统计过,当2011年全球的名义GDP总额超过72万亿美元的时候,按IMF估算的购买力平价计算的GDP总额达到90万亿,也就是说,全球除美国之外的其他国家货币总体被低估了约25%,当然,这当中主要是新兴经济体的货币被低估。
如IMF依照购买力平价计算的2016年俄罗斯人均GDP为26109美元,但名义人均GDP只有8058美元,比中国还低,因此,按照购买力平价理论,卢布兑美元汇率或被低估了2.24倍(26109/8058减去1);同理,印度被低估了2.87倍,巴西被低估了0.77倍,中国被低估了0.83倍。我们不妨把这些倍数称之为本币的风险溢价率。
虽然购买力平价是理论计算结果,但基本能够如实反映在不同国家使用等额美元所能获得的商品和服务的差异。中国相比金砖国家中的印度和俄罗斯,风险溢价率要低很多,这是否外汇管制有关呢?如作为高收入地区的台湾,新台币的风险溢价率也高于大陆的人民币。
很多新兴经济体的名义汇率之所以会出现大幅贬值,主要是因为它们大多靠货币扩张来应对经济难题,中国、巴西、南非、印度和俄罗斯等金砖五国也莫不如此。如1976年末,1美元兑印度卢比汇率为8.97,如今则上升至66.7,过去40年里卢比对美元的贬值幅度竟然达到644%,俄罗斯更是贬值了80多倍(1976年底1美元=0.74卢布)。
中国过去40年的贬值幅度还不算大,虽然超过250%,但相比其他新兴经济体要小得多,这可能与外汇管制有关。
此外,外贸顺差和外资的大量流入让中国成为外汇储备第一大国,这对于稳定币值是否有贡献呢?接下来探讨这个问题。
决定汇率水平的最主要因素是什么
从一般意义上去理解,外汇储备越多,说明对应的外币资产越多,那么,本币的稳定性就越好。但事实上新兴经济体的外汇储备并不算少,尤其是金砖四国,如中国的外汇储备全球第一,俄罗斯、巴西和印度的外汇储备在全球排名都在前十位置,但名义汇率都大幅低于实际汇率。即便像中国台湾这样一个外汇储备全球排名第三的地区(4340亿美元),名义汇率也是超贬的。
王晓东专门研究了1973年年初至今的美元指数(major,指对欧元、日元、英镑等7个主要国际货币)的走势,发现美元指数至今只贬值了15%左右;但对中国、俄罗斯、印度、巴西、南非、墨西哥等约20个国家货币的美元指数(OITP)同期升值却超过70倍。尽管相对于major国家,OITP国家的经济整体上蓬勃向上,但汇率却无一例外地出现超大幅度贬值。
为何美元指数(OITP)的升值幅度如此夸张呢?如果既非外汇储备不足的原因,也非经济增长缓慢的原因,那只能是货币超发原因了。因为汇率从本质上讲,就是一种货币对另一种货币的供需关系。如印度这两年的经济增速在全球领先,已超过中国,海外直接投资规模也超过中国,成为全球第一,但印度卢比却依然维持贬值的走势。
美元相对于其他发达国家贬值只15%,变化幅度之小真是匪夷所思,因为毕竟经历了43年时间,美元指数(major)波动的幅度如此之小,说明发达国家大多没有滥发货币。
如日本这些年来,无论是经济增长还是出口都非常乏力,且还实行负利率,但日元对美元却没有出现趋势性的贬值或升值,如目前美元兑日元在106左右,与10年前的汇率水平(100左右)相差很小。
日本2006年末的M2为714万亿日元,如今只提高至940万日元,10年的M2累计只增长32%。为何日本的货币增长如此之慢呢?
原因是这10年间日本的贷款余额在不断下降,尽管GDP总体仍是上升的。但中国这10年的M2大约增长了345%。无论是日本还是美国,它们央行在货币投放上都很疯狂,但商业银行却都很节制,这是发达国家币值稳定的根本原因。
但新兴经济体却不一样,如中国央行的基础货币投放并不算多,今年8月,央行总资产为33.4万亿(2008年为19.9万亿),过去八年总资产规模才增长了67.8%,且大部分基础货币投放都是因外汇占款而产生的(约为26万亿),这说明央行并没有明显做大资产负债表的意愿。
但是,中国商业银行则是在法定准备金率高达15%的情况下,依然大肆扩张信贷规模,如2000年年初中国信贷余额只有9.3万亿,如今已经达到108.3万亿,扩大了10倍以上。信贷扩张的速度远超GDP增速,其结果是上市银行的净利润总额要超过所有上市公司净利润的一半以上。
因此,决定汇率变化的最主要因素应该是货币供应量,就像通胀是货币现象、房价是货币现象一样,汇率也是货币现象,货币一旦超发了,其能量总会释放出来,要么通胀,要么资产泡沫,要么货币贬值。
只是货币超发的过程未必会通胀,也有可能通缩;未必会引发资产价格泡沫,或许还会出现资产价格的低估;不一定马上出现货币贬值,也有可能升值。但从长期看,货币超发肯定会导致资产泡沫、通胀和货币贬值。
至于经济增速、外贸顺差和资本流入规模等对汇率的影响,可能比较间接些,也很难定量。或许它们的实际汇率的影响更明显些,如体现在购买力平价上。但实际汇率的“实际意义”似乎不大,因为绝大部分人只关心名义汇率,并以名义汇率来衡量财富和参与相关的经济活动。
管制之下人民币贬值空间究竟还有多大
中国加入了SDR,说明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的前景进一步明朗,但汇率形成机制和资本账户开放的进展似乎总比预期的要慢,尤其当人民币贬值预期抬升之后,外汇管制也随之加强。
管制的加强究竟会减弱预期还是会加强预期呢?人民币有离岸价和在岸价,离岸价总是高于在岸价,但价差并不大,似乎表明在不管制的情况下汇率的贬值空间也不大。但毕竟人民币在资本项下还不能自由兑换,外汇也不能自由进出。
如中国与印度相比,同样都是实行有管理的浮动汇率,但印度的浮动幅度要大于中国。在金融的开放度上,中国也落后于印度。这就给人民币自由兑换和资本项下开放条件下的贬值幅度还有多大留下了悬念。
不少人在寻找人民币的“均衡汇率”,均衡汇率水平只有在外汇市场充分开放条件下,通过汇率长期不断波动之后才能形成一个阶段性平衡点,但在管制条件下均衡汇率难以形成。那么,有没有可能计算出一个“理论”上的均衡汇率呢?
王晓东认为,可以通过M2与GDP之间的比价关系来找到“合理”的汇率水平。如以2000年为基期,当初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为8.28:1;同时,GDP按2000年作为不变价计算(按目前修正后数据,下同),2000年的M2规模为13.5万亿,1元人民币M2对应的GDP为0.77元,如今,1元人民币M2对应的GDP为0.27元。
美国2000年1美元M2对应的GDP为2.6美元,如今1美元M2对应的GDP为1.3美元。若按此比值关系,那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为11.6:1。
依据这种挂钩GDP与M2的比值变化来推算人民币合理的汇率水平,显得有点简单粗暴。首先,2000年的时候,人民币汇率8.28:1是否属于均衡汇率也是要打问号的,尽管当时的外汇黑市价与官价都很接近了。
其次,不仅因为中国的GDP与美国的GDP在计算口径上存在差异,从而导致中国的GDP有所低估,而且中美两国产业结构上的差异使得GDP缺乏可比性,如中国GDP中第二产业的占比较高,过去一直超过50%,而美国不足20%,第二产业的产出中,大部分是可贸易品,属于全球定价的,而第三产业的产出中,大部分是不可贸易品。因此,GDP统计口径和结构性差异也可以从两国的购买力平价上体现出来。
第三,选择不同的基期,M2与GDP之间的比价关系又会出现差异。正如王晓东又以2006年作为基期(人民币步入升值阶段),当时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为1:8.08,按2006年不变价计算的1元人民币M2对应0.63元GDP,如今为0.32元GDP;同时,按2006年不变价计算的1美元M2对应的GDP为1.97美元,如今为1.19美元。若按此比值关系,那人民币兑美元汇率应该为9.5:1。
尽管用M2/GDP的比值关系来推算理论汇率存在很大问题,却反映了一个毋容置疑的事实,即过去20多年来货币供应量相对于GDP的规模来说,多得有点离谱,尤其在2009年之后货币增速继续高增长是有违常理的,因为经济增速与货币增速之间的剪刀差不宜过大,不要因为CPI没有显著上升就以为提高M2增速问题不大,如前所述,通胀、资产泡沫和贬值都是货币过量投放的多种表现形式。
GDP作为产出指标,必须关注其背后的投入量究竟多少,是否合理。比如,2014年的GDP目标为7.5%,M2增速目标为13%;2015年GDP的目标为7%左右,M2的增速目标是12%;2016年GDP的目标为6.5%-7%。但M2的增速目标却提高至13%,显然是投入多产出少,目前,货币过量导致的问题至少在资产和汇率两个指标上都体现出来了。
同时,我们还需要关注的现象是,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还会导致贫富差距过大。
如美国次贷危机之后,M2增速也大幅上行,美国全部储户的基尼系数居然已经高达0.48,这或许也是导致川普大选获胜的重要原因,因为奥巴马在过去8年的执政期间过多利用了金融手段来刺激经济,导致贫富差距扩大,导致中低收入群体去“占领华尔街“,川普则主张多用财政手段,通过减税和增加基础设施投入,让中低收入群体受益。
因此,无论从人民币国际化,从抑制资产泡沫的角度,还是从防通胀、缩小贫富差距的角度,都应该严格控制货币规模,这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目标完全吻合。
相应地,我们可以预料,今后外汇管制会进一步加强,毕竟防风险是首位的,故人民币贬值还会是渐进式的,如果货币规模扩大能够得到有效控制,则贬值的幅度应该有限,尽管GDP增速会相应减慢;如果货币规模难以有效控制,则贬值之路还可能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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