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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由于未能按时向借款对象——橡树资本支付超过3.95亿欧元的到期借款及利息,苏宁失去了国际米兰俱乐部,来自美国的橡树资本成为了国米新的所有者。北京时间5月22日下午,橡树资本对外官宣这一消息。
根据《罗马体育报》此前的报道,橡树资本接管的不仅是苏宁原先持有的国米68.55%股份,还将获得原国米第二大股东莱恩资本(LionRock )所持有的国米31.05%股份,即橡树资本将接管国米俱乐部99.6%的股份。橡树资本不会真正长期持有国米,他们会将俱乐部出售,至于卖给谁,目前尚未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蓝黑军从此不再姓张。
入主国际米兰八年,苏宁总计投入超过10亿欧元,为内拉祖里们带回了7座冠军奖杯,让蓝黑军团先于死敌AC米兰在队徽上印上了象征着20个联赛冠军的第二颗星,将球队时隔13年重新带入欧冠决赛,还把梅阿查的场均上座人数从4.5万人带至7.2万人,但所有这一切,都在5月22日这一天成为了回忆。
骁勇的将士、辉煌的战绩、闪亮的奖杯、火爆的球市,都挽救不了苏宁失去国米的命运。张康阳也成为了继李勇鸿、蒋立章之后,又一位在意大利投资足球俱乐部的失意投资者。
以苏宁为代表的中国投资者连续败走亚平宁足坛,既有时运不济的因素存在,但更倒在了自身对足球产业缺乏准确认知、对体育产业规律的漠视,以及投资、经营的非理性上。苏宁的国米悲歌,也是送给金元足球的挽歌。
从李勇鸿到张康阳,历史惊人的相似
苏宁与橡树资本的故事,要从3年前说起。
2021年5月2日晚,由于积分榜第二名亚特兰大未能击败对手,以13分优势领跑的国际米兰提前4轮夺冠,不仅时隔11年登顶意甲,也终结了尤文图斯对联赛冠军的九连霸。
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糟糕的财务状况让俱乐部上下都眉头紧锁。
此前一年,新冠病毒在全球蔓延,意大利成为了欧洲疫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球迷现场观赛大受影响,各俱乐部收入锐减。而国米遭遇的问题更为严重,因为在此之前就已经连年亏损,当赛季又在欧冠中小组出局,疫情的冲击可谓雪上加霜。
在夺冠几天后,国米管理层决定在当月月底之前砍掉15%、即2500万欧元的支出。主席张康阳以此为理由,劝说球员和教练放弃两个月薪水、与俱乐部共克时艰,但遭到全体拒绝。
其实苏宁早就挺不住了,为了给国米纾困,张康阳四处筹钱,但屡屡碰壁,最后橡树资本(Oaktree Capital Management)成为了唯一的借钱对象。
橡树资本是全球最大的不良资产基金,如今在全球管理着1920亿美元的资产。这既是中国市场的老江湖——截至2020年2月,其在中国不良资产处置领域投资总额就超过65亿美元,也是体育投资领域的熟脸儿——参与收购了法乙卡昂俱乐部80%的股份,多位创始成员都有体育俱乐部投资,比如Bruce Karsh是金州勇士队的小股东,Stephen Kaplan是英冠斯旺西队的老板之一,并持有孟菲斯灰熊队的股份。
由于财务状况持续恶化,苏宁对资金的需求达到了极度饥渴的程度,因此也在与橡树资本的借款谈判中处于绝对的被动地位。
最终,双方在2021年5月20日签署合同,苏宁将所持有的国米股权质押给橡树资本,从后者借得2.75亿欧元的过桥贷款,不光贷款年利率达到12%,需在三年期满时一次性还本付息,更要命的是还签下了诸多特殊的条款。橡树之所以设计这样的贷款合同结构,是基于苏宁会卖掉俱乐部,并从出售中获益的初衷。
《米兰体育报》指出,合同中有一个条款是:如果国米被出售,橡树资本则能获得俱乐部估值(8亿欧元)和实际出售价格之间差价的20%作为利润,一旦国米被出售,该条款立即生效。而如果国米在未来18至24个月内出售,橡树资本就会获得相关的收益,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推动苏宁尽快卖掉俱乐部,或者以更短期限的贷款再融资。
从橡树资本借得资金后,苏宁继续向俱乐部注资,而国际米兰虽然在赛场表现出色,但依旧处于亏损状态。转眼间,三年期限来到,苏宁只得再融资。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Pimco)一度成为梅阿查“全村的希望”,张康阳与后者谈了一笔4.3亿美元、年利率高达15%的贷款。如果双方谈妥,张康阳就能还掉从橡树资本的借款,并再次保住国际米兰的所有权。
但就在与橡树资本借款支付截止日前的不到一周,张康阳与Pimco谈崩。谈崩的原因,同样源于此前与橡树资本签署的合同条款。意大利天空台指出,合同条款中另有一条写道:如果有第三方机构介入苏宁与橡树资本的交易,张康阳须在借款本息之外再交5000万欧元的罚款。这就是橡树资本能够破坏国米从Pimco再融资的原因。这也与国米在5月18日发布的声明中,表示其尝试还款的努力“因为橡树单方面的法律威胁和恶意的行动而受挫”的说法形成呼应。
随着Pimco的退出,苏宁以贷养贷的计划彻底泡汤。由于再也未能从别处筹到资金,苏宁错过了支付橡树资本近4亿欧元借贷本息的截止日(原本是5月20日,但因借贷主体是苏宁旗下一家位于卢森堡的子公司,5月20日恰好为卢森堡的公共假期,苏宁的还款截止时间顺延至卢森堡当地5月21日下午5点整),最终失去了国米。
当年,李勇鸿收购AC米兰99.96%的股份,但由于资金不够,以俱乐部作为抵押物,向Elliot对冲基金贷款超3亿欧元,后因无力还贷,最终被对方收走俱乐部。甚至中国商人蒋立章失去帕尔马俱乐部的股份,也是因为倒在了资金链的断裂上。当时帕尔马净资产为负值,资不抵债,唯有注资才能维持运营,但蒋立章没钱注资,而其他投资者注资了,蒋立章只能出局。
历史不会简单的重复,但总是惊人的相似。
起也金元,倒也金元
苏宁与国米的故事,则要从2016年说起。
在经过改革开放后数十年的高增长后,中国经济在十年前进入转型期,体育作为阳光产业,成为被支持的对象。2014年10月,鼓励发展体育产业、促进体育消费的46号文发布,并明确写道,鼓励社会资本进入体育产业,拓宽体育产业投融资渠道等。
政策一声哨响,资本随即蜂拥而入体育产业,这其中就包括苏宁。这家来自南京的零售企业先是在2016年初收购了原江苏舜天足球俱乐部,后又在同年6月以2.7亿欧元收购国际米兰俱乐部68.55%的股份。
而此之前,恒大已通过金元足球做了清楚的示范——事后看,这并非好的示范。恒大烧钱投资的足球俱乐部自升入中超后,五年五夺联赛冠军、两夺亚冠冠军。借着足球俱乐部开路,恒大从一家区域地产公司迅速被全国人熟知,进而在各地开疆拓土,尝到巨大的甜头。
苏宁进场后也效仿起恒大,高举金元足球大旗,大手笔为苏宁和国米俱乐部“充值”。根据微信公众号“橘猫看球”的统计,收购国米当年,苏宁即为球队增资1.42亿欧元,外加4000万欧元的股东借款。接下来两个赛季,张家又相继以借款的形式分别注资1.77亿欧元和1.15亿欧元。入主仅三年,苏宁便为国米砸下4.74亿欧元。
有了苏宁的资金支持,国米便开始了大手大脚花钱,聘请大牌球员和教练。
2019年最典型,当年5月,国米以2580万欧元的代价解聘了时任主教练斯帕莱蒂及其教练组——这笔支出占了国米当赛季亏损的一半,同时以创俱乐部和意甲历史两项纪录的1200万欧元年薪聘请孔蒂出任主教练,还以4900万欧元从卡利亚里引入巴雷拉,以6500万欧元保底+1000万欧元球场表现奖励条款、刷新俱乐部引援历史纪录的转会费从曼联引入卢卡库,试图打造冠军之师。
国米的这一策略,确实奏效了。2020-21赛季,在孔蒂的带领下,在卢卡库进球+助攻两双的帮助下,蓝黑军团提前4轮夺冠,终结了尤文图斯对联赛冠军长达9年的垄断。此后,国米又接连夺得2个意大利杯冠军、3个意大利超级杯冠军,并在本赛季再次问鼎联赛冠军。
但即便这样,这个财年,国米还是亏损8500万欧元。而同城死敌、国米当赛季欧冠半决赛的手下败将AC米兰,却交出了610万欧元的利润,这还不包括以7000万欧元将托纳利卖给纽卡斯尔的收入。
一个近乎完美的赛季,财务表现都尚且如此,那些庸常的赛季,就可想而知
——2021-22赛季,国米亏了1.4亿欧元;2020-21赛季,国米巨亏2.456亿欧元,创下了当时的意甲俱乐部历史亏损纪录……从2016-17到2022-23赛季,苏宁入主后的前7个完整赛季,国米总计亏损达到6.636亿欧元——2023-24赛季刚结束,暂无相关财务数据披露。因为在2017-2018到2021-2022赛季的5年间存在违反欧足联财务公平法案中盈亏平衡条款的行为,国米在2022年中被欧足联罚款2600万欧元。
在海外投资的国米持续亏损,苏宁在国内的主业更是亏得深不见底——苏宁易购在2020-2022三年累计净亏损超过600亿元,在2022年末的资产负债率为89.22%,一年后这一数据扩大为91.67%。
也正是因为苏宁无力支持国米,张康阳才走上借贷填补国米财务窟窿这一步,他一边借钱续命,一边为国米找下家。但在亏损、债务以及对估值未能与买家达成共识的拖累下,国米的出售并不顺利。根据《米兰体育报》的披露,截至2023年6月底,国米的净债务(net debt)为4.37亿欧元。
从2021年1月起,苏宁就与BC Partners商讨转让国米,但双方未能达成交易,因为这家英国私募股权投资基金对国米的估值为7.5亿欧元,与苏宁9.5亿欧元的估值相去甚远。除了BC Partners,沙特主权财富基金PIF、贝恩资本等也是绯闻投资对象,但也都未能真正与其完成交易。彭博社报道称,有潜在买家评估后的结论是国米的净债务高达5亿欧元。潜在投资方还担心来自中国的赞助会随着苏宁的退出而离开。
据《金融时报》的消息,过去2年,高盛和雷恩(The Raine Group)两家投行的财务顾问,也在帮助苏宁出售国米,但也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买家。去年,福布斯对国米估值为10.3亿美元,毕马威旗下的Football Benchmark给国米的估值则是12亿欧元-13.1亿欧元。
最终,与橡树资本的还款日到来,苏宁既未能卖掉俱乐部,又无力还债,只能眼睁睁看着美国人接管国米。苏宁的国米故事,起也金元,倒也金元。
中资玩体育,昂贵的学费
8年,超过10亿欧元投入,7个冠军奖杯,2次问鼎联赛冠军,1次杀入欧冠决赛……
客观公平地说,国米能从此前多年的低迷中重新崛起,苏宁持续的投入至关重要,张家的付出不应被无视。
在国米历史上,张康阳是捧杯第二多的主席,仅次于德高望重的莫拉蒂,至于张康阳的前任、印尼商人埃里克·托希尔,在任职期间(2013-2018)则是颗粒无收。
对于苏宁和张康阳,国米现任主教练、管理层、球迷甚至很多米兰人都是感恩戴德的。米兰市长朱塞佩·萨拉夸赞张康阳“对这支球队有着非比寻常的情感与热爱”。前主席莫拉蒂认为应该表扬张康阳。球队主教练小因扎吉说,“我对张主席唯有感谢。他是一位优秀的俱乐部主席,他也一直支持我,容忍我。”梅阿查球迷在国米2023-24赛季最后一个主场比赛中,为张康阳打出横幅:“感谢史蒂芬(张康阳)”。这些情感表达无疑都发自肺腑,也令人动容,只是这些感动,改变不了国米命运齿轮的转向。
和李勇鸿失去AC米兰一样,苏宁失去国米也存在时运不济的因素,但也都必须愿赌服输,接受天下没有免费午餐这个事实。
借钱给李勇鸿的Elliot对冲基金,外号是“秃鹫”。借钱给国米的橡树资本的联合主席Howard Marks,外号也是“(华尔街)秃鹫”。秃鹫是食腐动物,凶狠、残忍,但其特殊的摄食习性,可以帮助大自然清除大量的腐烂尸体,防止诸多疾病的传播,因此也被称为“草原上的清洁工”。
也许有人会说Elliot对冲基金、橡树资本“趁火打劫”,但一方愿打,另一方愿挨。
况且收益与风险都是对等的。面对苏宁这样明显缺乏还款能力、又急需用钱的借款人,不设置高回报和苛刻条件,谁愿意铤而走险?
退一步讲,如果不是橡树资本愿意借钱,苏宁还能不能一直拥有国米、挺到2024年5月21日,可能都是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救世主,要怪只怪苏宁自己走到这一步。
而苏宁的国米故事之所以走到这一步,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其对足球的理解存在严重的偏差——以投机和赌博心态经营俱乐部,以为冠军可以带来一切——这也正是金元足球的最大误区。
苏宁不计成本、不考虑俱乐部财务状况地在国米身上烧钱,的确换来了冠军,但持续的烧钱和亏损,还有挥之不去的债务,动摇了这家百年豪门可持续发展的根基。等到苏宁真正从国米的潜在投资者因为债务问题被吓跑,江苏苏宁俱乐部因为债务问题在夺冠后无人接手、不得不解散,国米因为财务压力不得不卖掉阿什拉夫、卢卡库等一系列教训中回味过来,一切都晚了。
从李勇鸿到张康阳代表的苏宁,都以赌博、投机的心态投资足球,而不是真正从可持续发展的模式耕耘足球,虽然享受过站在舞台中心的高光,但无一例外都重重地跌倒。
不是没有正面案例,6年前,Elliot对冲基金在李勇鸿无力偿还贷款的情况下,接管AC米兰。哪怕李勇鸿之前的借贷一分钱都没有还,Elliot投入的成本加上利息前后也只有4.15亿欧元,而米兰当时的估值为5亿-6亿欧元,只要Elliot转卖俱乐部,也能赚钱。但Elliot选择将当时财务并不健康的AC米兰运营起来,并在球队2022年获得意甲冠军的高点,以13亿欧元将其出售,最终净赚6亿欧元。
体育竞技以争夺锦标为目标,充满激情与热血,但体育不止有冠军。成王败寇是野蛮落后的丛林法则,不是文明的现代社会和现代体育的运行准则。更何况,
冠军也不保证球队能够在交易市场上成为抢手货。一个在竞赛成绩、商业运营和财务管理上找到有效平衡,财务健康、具备造血能力、可持续发展、未来盈利前景可期的俱乐部才是真正的优质资产。而一个连年亏损、需要源源不断输血的球会,是财务的无底洞、资本的吞金兽、交易市场上烫手的山芋。
如果中国体育投资者对足球、体育产业的理解还停留在冠军可以带来一切,烧钱换冠军就能确保俱乐部在商业和资产价值上一马平川的基础上,进而对体育商业规律缺乏清醒认识,秉持投机心态的话,那么类似的教训,不会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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