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美国中产 负债累累才能维持父辈的生活

薪资停滞不前，生活成本却不断攀升，这使得美国人愈加依赖借贷或其它金融手段，才能获得父辈可以轻松拥有的东西。他们中不少人连住房也只能靠租。

鲍尔勒夫妇的儿子在华盛顿州雪兰市的公寓楼外玩耍，他们一家住在这里。七年来他们一直想买一套房，却始终没能如愿。 图片来源： IAN BATES FOR WALL STREET JOURNAL

为了维持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美国中产阶级正在债务泥潭里越陷越深。

买车、读大学、住房和医疗保健的成本都在稳步上涨，但人们的收入20年来基本停滞，尽管近期出现了微升迹象。为填补收入与花销之间的缺口，美国消费经济几乎方方面面都出现了借贷的爆炸性增长。

去年的助学贷款总额约为1.5万亿美元，超过了除房贷以外所有其他形式的消费者债务。

过去10年间，美国经通胀因素调整后的汽车贷款增长了近40%，达到1.3万亿美元。信用报告公司益博睿(Experian)的数据分析显示，10年来，经通胀因素调整的新车平均贷款额增长了11%，达到32,187美元。

以技术见长的贷款机构与大型银行为争夺借款者和放贷额而彼此竞争，其结果就是无担保个人贷款再度兴起。

债务飙升在一定程度上是政府有意为之的结果，它是金融危机之后，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简称：美联储）为促进经济而降低借贷成本的副产品。这对借贷双方都产生了深远影响。消费者越来越需要它，企业缺了它，商品就难卖出去，而如果没有充足的信贷供给，经济发展也会举步维艰，毕竟，消费者支出占到美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三分之二以上。

一方面，不断增长的消费贷款是对未来有信心的表现。人们今天借钱，是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偿还。当借贷者对他们的工作感到有保障时，消费贷款就会呈现上升趋势。

但高企的债务也会加大经济风险。只要失业率维持在低位，它就应该是可控的。一旦失业率上升，对于一些借款者来说，生活就会变得无以为继，欠债不还的几率以及贷款方不得不冲销坏账的可能性就都会上升。美联储7月底宣布降息，就是因为看到经济放缓导致失业率上升的风险有所增加。

据美国人口统计局的数据，截至2017年底，美国家庭收入中值为61,372美元。如果将通胀因素考虑在内，仅略高于1999年的水平。若不考虑通胀因素，截至2017年，美国30年来的家庭收入中值增长了135%。

然而，美国大学理事会(College Board)的数据显示，未经通胀因素调整的四年制公立大学学费平均增长了549%。此外，美国医疗保险与医疗补助服务中心(Centers for Medicare and Medicaid Services)的数据显示，在1990年-2017年这一时间段内，未经通胀因素调整的人均个人医疗支出增长了约276%。

据标普凯斯-席勒全美房价指数，在截至2017年的30年里，住房均价上涨了188%。

乔治城大学(Georgetown University)研究破产、金融监管和消费者金融的法学教授列维京(Adam Levitin)表示，“维持中产阶级生活水平所需的成本正在提高。”

古兹曼和菲诺与他们的女儿。 图片来源：MONICA JORGE/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古兹曼(Jonathan Guzman)和菲诺(Mayra Finol)都从事技术工作，两人每年工资合计13万美元左右。尽管这已经是美国家庭收入中值的两倍不止，但他们依然难以还清在纽约圣约翰大学(St. John’s University)就读时欠下的债务。

这两个住在康涅狄格州西哈特福德(West Hartford)的28岁年轻人身负约5.1万美元的学生贷款，外加1.8万美元的汽车贷款和八张信用卡共计5万美元的欠款。除此之外，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和大约27万美元的住房抵押贷款更是增加了他们的经济压力。

古兹曼说，“我平时就是一个爱操心的人，但这应该是下一个阶段的事情。我压力从来没这么大过。我从未料到凭我们的工资水平还会有这些问题。”

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每周出去吃几次饭。但其他影响预算的事情就难以避免了，比如他们的车撞坏了，不得不继续借钱。

今年早些时候，古兹曼将他的几张信用卡装进一个有水的密封袋，然后放入了冰箱。不过5月份时，他们参加了两个婚礼，需要动用一张卡来支付购买礼物并支付租车的费用。

古兹曼从冰箱里拿出了其中一张卡。“一下子来了很多事，”他说，从那以后，他把剩下的几张卡也取了出来。

据调研公司WalletHub.com对美联储数据的分析，2019年第一季度，美国家庭的信用卡平均债务为8,390美元，经通胀因素调整后，比2015年增加了9%。

新的财富鸿沟

以抵押贷款的方式购买一套有望升值的房屋，或是借钱念大学，从而以后能拥有更强的挣钱能力，这些都是明智的决定。但借钱购买日用消费品或是汽车这种会贬值的资产，则会让人更难攒下钱，也更难投资于股票和房地产这类容易创造财富的渠道。因此，消费贷款的增加扩大了贫富差距。

美国经济分析局的数据显示，从1989年到2016年，美国经济规模基本翻了一番。整体来看，每个人都更富裕了。但《华尔街日报》对美联储的消费者金融调查进行研究后发现，在人们持有的资产中，升值部分向最高收入人群大幅倾斜。

最新数据显示，1989年至2016年间，经通胀因素调整后，收入处于中间20%水平的家庭，其净值中值增加了4%，达到8.19万美元；而收入处于前20%的家庭，净值中值则增长了一倍以上，达到81.186万美元；收入处于最高1%的家庭，净值中值更是增长了178%，达到1,120.6万美元。

换句话说，从1989年到2016年，经通胀因素调整后，全美家庭的资产价值增加了58万亿美元。《华尔街日报》对美联储数据的研究显示，其中三分之一，也就是19万亿美元，流入了最富有的1%家庭。

穆迪分析公司(Moody’s Analytics)副首席经济学家德瑞提斯(Cris deRitis)指出，“表面上，一切看起来都很好，但如果你深挖一点就会看到，不同人口群体的情况并没有那么好。”

将包括抵押贷款在内的各种债务一并考虑，你会发现，消费者的债务负担已有所缓解。在金融危机发生前一年，2007年第四季度，家庭可支配收入的13.2%用于偿还债务。到了2019年第一季度，该比例降为9.9%，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低利率。

美联储的数据显示，某种程度上由于再融资方式的盛行，2017年初以来的按揭还款额在个人可支配收入中仅占到4%的低位区间，是几十年来比例最低的。

其他债务，如汽车、学生贷款和信用卡借贷，约占第一季度个人可支配收入的5.7%，这一比例高于2012年底4.9%的低位，又回到了2009年时的水平。与房贷不同，此类借贷大部分都是用于消费支出。

尽管伊丽莎白·鲍尔勒(Elizabeth Bauerle)和安迪·鲍尔勒(Andy Bauerle)的年收入加起来大约有15.5万美元，但七年来，两人一直想买一套房，却始终没有如愿。根据统计数据，他们的收入已经处于前20%的家庭了。

这两位34岁的年轻人面临一个普遍的难题。他们的工作地点在西雅图市区，在这种就业和薪资增长都还不错的城市，上涨的房价仍令“买房”成为了一件常人难以企及的事情，即便对那些以全美整体标准来看还算“有钱”的家庭，依然如此。

鲍尔勒夫妇存有3万美元的首付款，但在西雅图市内及周边，他们理想中那种两室两卫带院子的房子，起价都在60万美元左右。

鲍尔勒夫妇与儿子在位于华盛顿州雪兰市的家外面。 图片来源： IAN BATES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他们算了一下，他们需要7万美元的首付，才能让房贷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因为他们还有其他债务需要偿还。这些债务包括约8.8万美元的学生贷款，他们每月要从收入中拿出1,000美元左右用于还贷。

伊丽莎白表示，他们到手工资中的一半左右要用于还贷，此外还有1,750美元的房租和儿子1,200美元的看护费用。她说，“我俩收入中的4,000美元一下子就没了。”

和很多家庭一样，他们每个月还得偿还汽车贷款。他们有一辆2013年款的斯巴鲁(Subaru)汽车，是三年前买的二手车。算下来，等到这辆车的车龄差不多达到九年的时候，他们每月240美元的车贷才会还完。

像鲍尔勒夫妇这样想住在有好学校、通勤又方便的纯中产社区的家庭，正越来越多地租住独户住房。私募股权公司黑石集团(Blackstone Group Inc.)等投资者抓住了这个商机，推出了相关业务，目前，黑石集团已成为全美最大的独户住房租赁商。

哈佛大学住房研究联合中心(Joint Center for Housing Studies of Harvard University)的数据显示，经通胀因素调整后，年收入在10万美元及以上、但依然租房住的家庭数量在2006-2016年间增长了近一倍。

亚特兰大联邦储备银行(Federal Reserve Bank of Atlanta)高级金融专员珀维安斯(Domonic Purviance)指出，收入处于中值水平的人再也买不起中值价格的新房了，去年新房房价的中值在32.3万美元；他们也几乎无力购买中值价格的二手房，目前二手房价的中值约为27.8万美元。

珀维安斯称，“市场结构发生了剧烈转变。将来，我们可能要好好准备，才能买得起一套新房，而在有些地方，甚至连买二手房，都有可能成为一种奢侈。”

然而，实际的压力也许要大得多，因为珀维安斯在计算承受力时，没有考虑购房者的其他债务，而且他的计算前提是，购房者支付了20%的首付。房产数据提供商Attom Data Solutions的数据显示，去年第三季度，购房者的首付比例中值仅为7.6%。

在买车这件事上，人们为维持中产生活方式而付出的努力表现得尤为明显。汽车评价公司凯利蓝皮书(Kelley Blue Book)的数据显示，6月份美国的新车均价为37,285美元。但这并没有影响人们的买车意愿。2015年至2018年，汽车业每年至少售出或租出1,700万辆汽车，是有史以来表现最好的连续四个年头。由于这期间市场需求已得到满足，加上其他方面的原因，预计今年的汽车销售额将小幅下滑。

年收入6.1万美元的家庭，怎么有能力购买价格占其总收入一半的汽车呢？这就要说到经济金融化了。益博睿的数据显示，今年第一季度售出的新车中，大约85%都用到了汽车金融手段，其中包括租赁。这一比例高于2009年第一季度的76%。

车主，还是车奴？

32%的新车贷款，期限为六至七年。10年前，只有12%的新车贷款期限会达到这么长时间。过去，较短的车贷期限让不少车主得以在头几年还完贷款之后，便可以开上真正属于自己的车。

安杰洛和诺艾尔与他们的孩子在位于亚利桑那州拉维恩市的家外。 图片来源： CASSIDY ARAIZA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来自亚利桑那州的安杰洛·杨(Angelo Young)和诺艾尔·杨(Noelle Young)有两个孩子，他们正在度过家庭经济下行期。2017年之前，这对夫妇的收入略高于10万美元。他们当时身负约10.6万美元的房贷、9.7万美元左右的学生贷款和2.4万美元的汽车贷款。

妻子诺艾尔在一所大学任职，由于学校削减了预算，33岁的她从全职岗位调到了兼职岗位。两个人的收入掉到了七万美元左右，但他们依然对自己的赚钱能力抱有信心，并在2017年贷款4.8万美元买了两辆车。

将旧车抵价后，他们将1.3万美元的车贷余额并入了新的贷款，购买了两辆中等价位的车：一辆2014年款的现代圣达菲(Hyundai Santa Fe)和一辆全新的雪佛兰科鲁兹(Chevrolet Cruze)。每月1,070美元的车贷还算应付得了，直到40岁的安杰洛在经历数次减薪后，离开了政府职位。

诺艾尔说，“我俩原来的经济状况都比较稳定，之后我的情况出现了一些不确定性，现在，我俩的情况都不太稳定了。”

随后，安杰洛又找了一份工作，但干得并不如意，于是他做起了房产销售，同时为优步(Uber)和Lyft开网约车。两人的家庭收入下滑到了5.8万美元。

安杰洛从养老金中支取了8,000美元，用以偿还去年累积起来的信用卡债务。夫妻两人还以财务紧张和诺艾尔读博士为由，申请推迟偿还学生贷款，并获得了批准。他们减少了办理健身房会员卡的开支，也不再去有机食品商店购物，还取消了有线电视业务。最近，诺艾尔得到了另一所大学兼职教授的职位，任期从今年秋季开始。

安杰洛表示，从小到大，他接受的教育都是要努力工作，为的是能买得起一套好房和一辆好车。现在他意识到，一旦借贷过度，要破坏这个规划会有多么容易。

他说，“一直以来，人们告诉我们可以作为资产的东西，并不是真的资产，它们是债务。”

现在，三分之一的新车买主会选择用新贷款来偿还旧贷款，这一比例高于金融危机前些年的25%左右。汽车行业调研公司Edmunds的数据显示，新贷款中原先存在的旧贷款平均数额略高于5,000美元。

据益博睿的数据，第一季度借助金融工具购买新车的人当中，选择租赁方式的占到34%，比例高于10年前的20%。这种方式的还款额低于购车贷款。此外，购买二手车的买家也在使用金融工具，去年时这一比例超过了半数。

手头吃紧的消费者，他们还会进行最后一些尝试，个人贷款便是其中之一。这种贷款的利息通常低于信用卡，每月只要在截止日期之前偿还固定数额即可。金融危机时期，各家银行因为遭受损失纷纷撤出该业务，但最近在金融科技初创公司中，又出现了强势回归迹象。很多大银行也进入了该业务，其中包括高盛集团(Goldman Sachs Group Inc.)、花旗集团(Citigroup Inc.)和SunTrust Banks Inc.。

无担保贷款常常被用于偿还信用卡债务以及房屋装修款、度假费用和意外支出。据信用报告公司TransUnion的数据，截至去年底，个人贷款总额达到了创纪录的1,380亿美元，而2011年底时，这一数字为460亿美元。

今年1月，联邦政府的半停工状态结束，此次政府停摆也暴露出许多消费者脆弱的一面。金融服务公司Discover Financial Services称，数千名政府工作人员表示，他们无力偿还信用卡的最低还款额，以及个人贷款和私人学生贷款的每月账款。

Discover免除了一些费用，允许客户延期还款，并且暂不向信用报告公司告知他们未及时还款的情况。

在经济下行的大形势下，这些人的债务水平可能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令经济承压，因为那些身负大量债务的人在今后很多年里，都会抑制他们的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