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让欧元走向灭亡之路

　　一个重要的选举即将到来，笔者指的不是美国总统选举（况且现在已经过了）。今年秋季在意大利举行的全民公投将对世界宏观经济产生重大影响。但除了意大利人以外的其他人都不怎么关注它。

　　笔者在该国接受采访时曾经说过，意大利的全民公投可能比英国的退欧公投（Brexit vote）更有影响力。和Brexit一样，意大利公投充满了民众情绪和政治动荡，这使得结果难以预料。

　　意大利现任总理伦齐（Matteo Renzi）已经基本上把他的总理生涯押注在了这次公投上，公投结果可能将允许他实施急需的改革。事实上他的改革在笔者过去五年的信中，以及前两本书中都谈到过了。

　　意大利的此次公投需要放在你的“经济雷达荧幕”上。如果投票结果是“不”，那么伦齐就要兑现辞职的承诺。这将使意大利陷入政治危机。因而，那些倾向于对是否留在欧洲联盟进行表决的政党就真的有可能登上意大利的政治舞台。在这一点上，还不清楚意大利人将决定怎么做。

　　需要了解这一点：没有意大利，欧洲货币联盟（EMU）就无法很好地运作（如果不陷入瘫痪的话）。一个结果是“不”的意大利公投将宣布欧元的终结。

　　作为笔者的朋友，Gavekal的安德鲁斯（Nick Andrews）对意大利的情况给出了一个很好的总结。而且，每一点都值得你关注。

　　伦齐的“大赌局”

　　意大利的总理换来换去——自金融危机以来换了4次——但可惜一点进展也没有。最新一任的伦齐相比于他的前任们，已经在更积极地推进结构改革。但对于他所取得的所有进展，也可能只不过是在沼泽中艰难前行。现在，为了确保他的重组计划受到法律支持，伦齐已经押上自己的总理生涯，希望通过公投进行急需的宪法改革。这是一个高额的赌局。如果伦齐赢得了10月或11月的投票，那么他提出的措施将会简化意大利的立法进程，打破令历届政府无力的议会僵化体制，并开辟深远的经济改革道路。如果他输了，他将兑现辞职的承诺——这个承诺将此次公投转化为对他、他的亲欧政策以及意大利欧元区成员身份的信任投票。因此，若10月份的投票结果是“不”，不仅会导致伦齐政府的垮台；还可能动摇意大利长期以来作为欧元区成员国的身份，使这个单一货币联盟再次陷入危机。

　　无法通过的政策

　　意大利的根本问题在于它陷入了一个无人之地（no man’s land）的政策。意大利在20世纪最后三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所实施的旧经济模式，依靠的是用以维持国际竞争力的货币贬值，和用以支持该国南部较贫困地区的财政支出。

　　意大利经济旧模式：贬值和支出（左坐标单位：%/GDP，右坐标单位：百万美元）蓝线：货币贬值和政府开支（右坐标）；红色部分：财政赤字（左坐标）

　　加入欧元共同体结束了所有这一切，欧元区防止了货币贬值，并禁止成员国预算赤字超过国内GDP的10%。然而，由于在意大利两院制的议会制度设计中，上议院和下议院——即参议院和众议院——拥有平等的立法权，这使得任何政府想要推动意大利进行结构改革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而结构改革正是意大利在欧元区内提升竞争力和保持繁荣所必需的。结果不仅导致了经济增长迟缓和相对贫困，而且由于意大利人均实际GDP下降至20年来的最低水平，意大利人的生活水平出现直线下降。

　　这种低于标准的经济表现导致意大利银行业资产负债表上的不良资产不断累积，其中18%的贷款目前被归类为不良贷款。反过来，这些不良贷款削弱了银行部门向成千上万的小企业提供新贷款的能力，这些小企业不仅视为意大利的经济引擎，而且通常能够促进就业增长。最后的结果就是经济增长停滞。

　　按人均购买力折算的GDP  单位：国际美元（国际通用货币单位，注意与我们说的美元有点差异）蓝线：德国；黑线：法国；红线：意大利

　　为了创造摆脱这种低增长陷阱的机会，意大利需要实施大规模的结构改革，以提高它与欧元区邻国的竞争力。值得注意的是，意大利需要让劳动力市场更加灵活，从而鼓励创造就业；它需要降低进入门槛，以保护该国许多的服务部门；它需要改革僵化的司法系统，这样破产程序就不用持续10年甚至更久；此外它还需要对支离破碎和功能失调的银行系统进行重组。

　　解决问题的“处方”可能是明确的，但意大利的政治制度使改革的实施成为不可能的事情。伦齐已经试图彻底改革意大利的劳动力市场，解除了大量的（员工）保护措施，之前这些保护措施使得公司解雇员工变得困难和代价昂贵，因此鼓励企业只雇佣临时工，从而加剧了年轻人在经济上的不安全感。

　　但是，伦齐的尝试遭到了来自国内强大和受众广泛的工会的反对意见。结果是对改革方案进行了妥协式的修改，赋予现有的长期职工一生的就业保证，也使得伦齐在工人当中的声誉遭受严重影响，至今尚未恢复。这是在意大利众人皆知的一个事情。根深蒂固的利益——无论是地方和区域的政治领导人、工会、受保护的行业还是现有私营部门的公司——都对政治进程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维持现状能够让这些人继续受益于特殊保护和补贴。而且由于意大利议会的权力平衡，导致参议院可以无限期地阻止政府立法，从而带来政治和经济上的僵局。

　　臃肿和浪费

　　伦齐的全民公投旨在改变这一点。他正在寻求民众对宪法改革的普遍认可，试图将参议院的人数从315个减少至100个。根据他的提案，参议员将不再由直接选举产生，而是由大城市的市长提名并由区域委员会评选产生，或由意大利总统任命。参议员一直享受着高昂的薪水和慷慨的养老金，此项改革将减少参议院由于臭名昭著的臃肿和浪费所造成的成本。最重要的是，它将让参议院的政治权力降级，使其不再能够完全阻碍政府的立法，而只能提出修正案，并由众议院决定是否采纳（虽然参议院在批准《欧洲联盟条约》等宪法事项将保留发言权）。这项改革的目标在于增加政府的行政权力，并通过颁布新法律等其他措施，促进民众全民公投和参与政治进程来解决根深蒂固的利益。

　　不可能实现的联盟

　　然而，强大的势力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伦齐，公投结果也远无法保证能给出一个“是”的答案。这个提出的改革已经找到了既得利益者们的反对声音。这些声音中不乏宪法律师和反建制党派的身影，其中就包括民粹主义的“五星运动党（5-Star Movement）”，该党称伦齐提出的宪法改革会让意大利共和国出现政治权力自1946年以来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集中，因此公投所需的支持票比例应该不止要50%这么点。

　　也许更重要的是，伦齐承诺在公投失败后辞职的言论已经增加了广泛的选民们对他本人（该国第三个未经选举的政府首脑）的厌恶，他们对于意大利政治的幻想彻底破灭了。这些选民越来越不满意，他们对政治家的腐败和自私感到厌恶，也受够了由比利时和德国主导的严厉政策，认为这两个国家需要对意大利经济表现欠佳负责。

　　尽管自去年改革劳动力市场的尝试，以及一系列为“拯救”零售商而实施的小型银行重组行动（在新的欧盟银行监管法规下）失败后，伦齐的个人声誉受损，但公投结果为“是”的可能性仍然没有得到提升。两年前，对改革作出乐观承诺的伦齐在上台之初就拥有40%的支持率，但当前他所在的意大利民主党的支持率已经降至略高于30%的水平，与反对派五星运动党的支持率相当。因此，只剩下两个月的全民公投变得胜负难料。民意调查显示，“是”和“不”两个阵营大致相当，大部分选民仍未作出决定。

　　公投支持率民意调查（单位：%）蓝色为“是”，红色为“不”，灰色为“未决定”

　　如果伦齐在公投中败北，不仅意大利将继续陷于政策险境，而且他之后的辞职也很可能引发议会选举。根据去年意大利通过的新选举法，如果一方政党在第一轮投票中未能以40%的支持率获得胜利，那么获得选票最多的两个政党将进行第二轮选举。最新的民意调查显示，伦齐的意大利民主党的支持率是31%，意大利五星运动党的支持率是29%，接下来的两个政党是——贝卢斯科尼（Silvio Berlusconi）的意大利力量党（Forza Italia）和反建制的意大利北方联盟，两者支持率相当，都在13%左右。

　　近年来，伦齐所在的意大利民主党是进行意大利结构改革和经济现代化的最佳希望。但即使是民主党在此次公投中获胜，也存在一种风险，就是在伦齐辞职之后，左派将会从右派手中夺回控制权，从而阻碍进一步改革的希望。左派夺取控制权的情况并不是意大利独有的；在英国，激进左派就夺取了主要反对党工党（Labour Party）的领导地位；在西班牙，左派Podemos就在公投中成为了一匹黑马；在法国，执政的社会党（Socialists）在民意调查中，就遭遇了来自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领导的激进和欧洲怀疑主义的左翼党的压力。

　　目前来看，五星运动党（无论它是左还是右）若在选举中获胜，至少会在第二轮战胜民主党。这个政党已经在罗马和都灵市的市长选举中取得了重大胜利，并在意大利各地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该党的广泛立场是反建制，并倾向于直接参与性民主，而不是代表性民主。除此之外，它的立场非常模糊，很难确定它的任何具体政策，目前明确的就是它要求对意大利的欧元区成员国身份进行公投。

　　领导真空

　　然而也许五星运动党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明确的领导人。它的创始人和主要宣传者格里罗（Beppe Grillo）在1980年的一起致命交通事故中被判犯有过失杀人罪，因此根据该党禁止候选人有犯罪记录的规则，格里罗无法在党内担任公职。没有了格里罗，议会制的五星运动党就没有领导人，这意味着即使它在此次选举中获得多数，也没有明确的总理候选人。

　　所有这一切意味着，10月或11月的意大利公投说“不”的可能性对于欧元区的生存来说，是最为明确和现实的威胁。五星运动党和北方联盟都曾许诺，一旦上台就会举行关于欧元区成员国身份的公投。但这并不意味着举行这个公投就会直接导致意大利退出欧元区——许多在今年宪法改革投票中说“不”的选民可能赞成继续让意大利维持欧元区成员国的身份。然而，10月公投的结果一旦是“不”，实际上也就意味着反对意大利实施结构性改革，而这种改革恰恰是意大利在欧元区内保持经济增长和繁荣的必需措施。

　　换句话说，如果10月公投的结果是“不”，那么意大利唯一的经济道路就是持续停滞或者恢复连续贬值的旧经济模式。后一种情况自然意味着退出欧元区。但是即使意大利要走这条路，它也是恢复经济增长的一种痛苦的方式。无论是留在欧元区还是选择退出，意大利都需要结构改革来确保未来的增长。离开欧元区的唯一潜在好处是，对重新启用的里拉进行深度贬值可以帮助缓解一些过渡性的疼痛（尽管这种缓解效果很可能更多地被退欧所带来的经济和财政的额外损失所抵消）。

　　意大利是欧元区的缩影

　　显然投资者应该密切关注这个事件。意大利是这个货币联盟的第三大经济体，也是其核心成员之一。它的离开肯定会加速整个货币联盟的瓦解。此外，意大利10月公投前在政治和经济上表现出的紧张局势能从整体上反映出欧洲的情况。在意大利，富裕的北方组成了驱动经济的工业中心区，而南方则不发达和贫穷。意大利人对于结构改革没有什么热情，而且这个国家的民粹主义运动——承诺摧毁自私的政府体制——正在迅速地获得成功。

　　意大利是整个欧元区的缩影。从欧盟整体来说，由于狭隘而又根深蒂固的国家利益，试图通过建立政治和经济机构来确保单一货币联盟成功的努力已遭到全面阻碍。这种失败，以及由此导致的经济困境和无助感促使了民粹主义政党从希腊到芬兰的崛起，这些政党正在挑战越来越不受信任的政治精英们，它们不仅质疑现状，还包括整个欧洲联盟。如果伦齐在10月公投中获胜，那么欧元区就有新的希望。但如果他失败了，意大利就会失败——很可能欧元区也会失败。（双刀）